家乡的石板路饱经沧桑,真实地见证了邵阳县白仓较长一段时期的峥嵘岁月和历史变迁,也留下了无数个如烟往事的深深印痕。
石板路是通往镇上的必经之路,当年父老乡亲隔三差五去镇上做买卖时,走在石板路上,诸如喂猪打狗的家庭琐事常常是唠嗑不停、拉扯不尽,小孩们跟着大人上街吃了糖果后的笑声银铃般似的;秋收过后,队里社员们挑着箩筐送公粮,走石板路落脚稳、提速快,大家争先恐后,没有一个中途停歇的,也未见一个掉队或者跌跟头出洋相的,长长的队伍中,横在肩膀上那一根根被压弯的扁担两端,富有节奏地一起一落,那种动态的弧度之美扣人心弦,成为石板路上一道赏心悦目的亮丽风景;每逢迎亲嫁娶,抬嫁妆的精壮劳力也习惯走石板路,因为路上容易协调步子,又便于歇肩小憩,而打扮入时的新娘新郎紧跟于队伍之后,小朋友们看见这阵势,老远拉高嗓门、异口同声地唱着“新娘子,戴环子,睡到半夜摔跤子”的歌谣,这到底是在嘲讽取乐还是在为喜事捧场都不得而知。
阳春三月,石板路被两旁嫩绿小草与点缀的小花所簇拥,在花花草草掩映下煞是好看,还有的植物竟然能从石板缝里长出来,演绎着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传奇故事。夏日骄阳似火,晌午前后路面上石板犹如一块块炽热的铁烙板,随处可煎熟鸡蛋,此时村民们不论是去下地干活,还是上街赶集,从不绕道拐弯,石板路照走不误,只是大多穿着皮草鞋、凉鞋、单布鞋或者解放鞋,院子里也有自恃脚板皮厚不怕烫的,“四驼大叔”就是其中一个,整个夏天他就是不爱穿鞋,肩挑一百多斤担子,能在滚烫的石板路上健步如飞。温度升高后地里狗婆蛇特别多,异常活跃,它们很喜欢从石板下爬到路面溜达嬉戏,路人见之顿觉全身发麻,常会受到惊吓。收割季节,大地一片金黄,村民们每天清晨沿着石板路走进田间地头,挥汗如雨,抢收抢种,黄昏收工时大担小筐都是沉甸甸的,他们那种丰收后的喜悦,溢于言表,劳作了一天仍不觉得疲倦。冰天雪地,石板滑溜溜的,尽管如此,乡亲们出门仍然走石板路,只是格外谨慎,凭着经验缓慢地伸足挪步,倘若有人偶尔失足跌倒了,不管是谁,都会马上爬起来,扫掉身上的泥巴和雪碴,继续前行。
我刚读小学时走石板路所经历的两件事至今还刻骨铭心。记得那年冬天的一个清晨,母亲突发疾病昏迷不醒,父亲和四叔用竹杠绑着椅子抬着母亲去镇医院治疗,我不知哪来的气力和勇气,不顾大人劝阻,顺着这条清冷的石板路紧追不舍,边哭边喊着妈妈,一直追到医院,母亲醒过来时我才止住了哭声,并且形影不离地守护在母亲的病床前。而就在翌年春天的一个周末,母亲安排我去镇上卖鸡蛋,告诉我价钱是五分钱一个,并特意嘱咐我来回都要走石板路,我是第一次上街卖蛋,生性腼腆,又不懂行情,抱着小竹篮蹲在老街市场一个角落里,不叫不嚷,结果大半天一篮子鸡蛋没卖出一个,回到家中,等着蛋钱急用的母亲见状又急又气,把我直骂得狗血淋头,数落我不争气、没出息,我耸拉着脑袋不敢吱声,心存愧疚,也深感自责。
据长辈听老长辈回忆,家乡的石板路已有近二百年历史,当时修路资金主要来自大户捐资和乡民自筹两种渠道,拿不出闲钱的乡民就主动做工出力。石板路建成后,白仓便成为东连东安、西走武冈的重要驿栈,路上马如游龙,一派繁忙景象。沿途村落大多设有茶馆店铺,常有商贩和达官贵人在此打尖食宿,或给坐骑驮货的马匹补充草料,店铺生意从未清淡过。
近十年来,随着“村村通”的全面实施和机械化作业的兴起,家乡的石板路惨遭水泥路和机耕道的无情挤压,消失殆尽,幸存下来的也是时断时续、残缺不齐,而原来那些古朴厚重的石板早已七零八落,有的用于修建水渠或加固河堤,有的被村民直接抬去建房子,还有的被就地锤烂砸毁,变得面目全非。
如今我偶尔回乡探亲,当小车行驶在家乡平坦的水泥路上时,内心总是五味杂陈,因为我曾经脚踏实地、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那条石板路,令我魂牵梦绕、终身难忘的那一抹乡愁,早已在多年前就淡出了我的视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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